第八章 铃医脉法
洪晃照片
那般一手握串铃一手提着药箱的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,又称铃医。其手持的串铃多为铜制,呈圆形,中间能伸进三四个手指扣住。内里中空,纳入几颗铜丸,左右摇晃之际,铜丸滚动,便能发出清脆的“啷啷啷”响声来。以此令病家闻之:我到了。
这串铃又称之为“虎撑”,传说与药王孙思邈有关。据说是孙思邈山行遇虎,那老虎却是捕食猎物时吃得急了,狼吞虎咽之际,一根硬骨正好卡在了喉中,自此再进不得水食,已是饿得瘦骨嶙峋,奄奄待毙了,不知挨过了多少日。或是那虎有罢,见到了孙思邈,知道这是大医,不仅能医得人,也能医得兽的。所以拦张大嘴巴求救。孙思邈开始还真是被那老虎吓了一大跳。待发现了老虎喉中的骨头,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。然这取骨如那拔牙一般的,没有相应的工具可是不敢将手臂强伸进去硬来的,否则骨头是为老虎取下了,自己也做了那饿虎的肉食了。好在孙思邈急中生智,从随身带着的物件中取了一只串铃来,套在手腕上,迅速伸手进入,将那横在虎喉中的骨头拔了出来。那老虎也自下意识地一合嘴,虎牙正好咬在了串铃上,未能伤到孙思邈的手臂。后世游走江湖的医家们便效仿于此,以串铃做为自己是一名医生的标志。或是江湖中行医之难,也如有那取骨之险和不易罢。
且说时候不大,那冯娘领进门来一个身着灰色布衣、脚蹬千纳底布鞋、风尘仆仆的面黑无须的清瘦老者。果是那般左手提着药箱,右手持串铃的标准式的铃医。
“这是我家夫人,已怀有几个月的身孕了。且请郎中先生把下脉罢,辨识下是男是女。看得准了,自有赏钱与你。可是不能瞎说的,在你之前,已是请过几位老郎中把过脉了呢。”冯娘煞有介事地说道。
那老者上前一步,未敢坐,站在那里伸出右手三指轻轻地搭在了林芳的右手腕之上。闭目凝思,细诊起来。稍许,又将林芳左手换过。
“呵呵!”那老者微微一笑道:“脉理上虽有男左女右之分,又不可拘于此定法的。况且夫人脉象显示的是男占女胎之脉。老夫诊脉无数,这是不会差的,请夫人放心便是。并且夫人六脉和畅,胎盘稳固,保养得极好。足月之后,必会顺利地生出个文静儒雅的公子来。”
“那时还真是找不到老夫了。”老者笑道:“这样罢,这赏钱老夫不要也罢,就权为日后送小公子的贺礼了。只待小公子满月之后,夫人施舍上一锅米粥于街上的乞丐就是了。”说完,转身欲走。
将老者送出门,冯娘回转来,说道:“夫人可是信这江湖郎中说的吗?这些人中多些骗子,没有几个有实本事的。”
林芳点头道:“此人性情豁达,尤存,怎可不信。且在诊脉之时,神情专注。浮取中压沉按,三指错落有致,如捋琴弦,必是一诊脉的高手。男占女胎之说,未见脉书,当是其经验。可惜我有身子不便,否则必向其请教些脉理。”
林芳随又感慨道:“脉理精微!书中所载,仅是一二。故令我判断有误。看来不阅十年医书,不临三年之诊,果是难为医道!”
古代国君之下有卿、大夫、士。后来成为一般任者之称。秦汉以后,中央要职有御史大夫、谏议大夫、中大夫、光禄大夫等。随唐以后以大夫为高级称号,自宋代徽政和年间改订官阶时,医官开始别置大夫以下官阶。翰林医官院医官就分为七级,有22种之多,如那和安大夫、成和大夫、成安大夫、成全大夫、保安大夫等。故从那里起,多将医者称为“大夫”,北方多沿此称。
郎中亦为古代官名,始于战国。汉代沿置,属光禄勋,管理车、骑、门户,并内充侍卫,外从作战,分为东郎、户郎、骑郎三类,长官设有车、户、骑三将,其后类别逐渐泯除。自隋唐至清,各部皆沿置郎中,分掌各司事务,为尚书、侍郎、丞以下之高级官阶。称医生为郎中,多为南方之方言,始于宋代,沿用至今。
以习惯而论,这二者又略有区别。一般坐堂行医,设馆治病的医生,都称为大夫;至于民间那些各自行事,医无定所,散于街头卖药,属于游医者,则多称为郎中。
傍晚杨文回了来。林芳便高兴地告诉他,自己所怀的已经确定是个男孩儿了,并说了请了铃医老者的事。杨文听了,也自兴奋不已。
“这当然!”杨文应道:“但凡有些医道修为的人,大多可以从脉象上辨别出男女的。也是有别罢,脉象上也自然有别。父亲时,这般脉法也通晓的。但是医家多时不会轻易地为人诊辨的,恐那执意要生男孩儿的人家将已成形的女胎用药打了去。这可是伤生害命之举。”
“人和人是不一样的。”杨文摇头叹息道:“莫说用药来打下女胎了,便是生下了女孩子,胡乱弃之野外的也有。”
“人毒时,不如!”杨文坐下呷了口茶,接着说道:“其实令人生男生女事先是可以定的。父亲曾对我说过,太医院中有位刘氏太医,就有令人生男生女的秘法。曾为宫里的娘娘妃子们,十有验的。就凭这手绝活,刘太医做到了御医。”
“医道中的奇术多得是!”杨文说道:“就说这脉法罢。今天被那铃医把准了,你便觉得很神奇了是罢。这在脉法里算是雕虫小技了。父亲曾对我说过,古有七大脉法,诊疾无不奇中。这其中首推太素脉,不但可以诊人疾病,还可以断人吉凶祸福。世行之《脉经》、《脉决》之类,不过是脉法中之常式。不过这七大脉法多已失传绝迹,仅有几种隐传民间,极少数的人知道而已。但通其一种,便是的名医。”
杨文道:“还不是父亲早先想引我入习医道,时常便讲述些医道中的奇闻异事来勾我的性子。我也只是当做故事听听罢了。不过父亲讲的,倒是假不了的。父亲每每也以未能通晓一门绝学而为人生憾事。他老人家时常讲啊,他虽是做到了太医,但于医道中也仅仅是明了万分之一而已。医道广博,便是穷极三生也是难窥一二的。说是入习医道是要有个的,没那再辛苦勤奋也是徒劳,只能限在庸医的那个程度了。所以见我没那个,父亲也没有强令我习医。”
林芳道:“你倒是能为自己找理由。所谓的,是看你有没有专心进去了。不知勤能补拙的道理吗。”
“勤能补拙!”杨文笑道:“这句话不知害苦了多少人啊!天生不是那块料,累死你也不济事的!所以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才是最实在的。不知日后能做什么,定下一件事来,也是会误了人的。”
“事在人为!”林芳不服气地道:“人只要敢想敢做,有个希望在,就能成事的。便是不成事,尽了力就是。相公是在笑我胎中教子罢。告诉你,我要令我儿这一代就能赛过杨家的三世太医。”
“你又来了。”杨文听了,不耐其烦地起身道:“我儿日后的兴趣若是不在医道上,你这番辛苦可就白费了。”
说到这里,杨文又嘻嘻一笑道:“我儿日后若是喜欢卖茶叶蛋,或者说喜欢下海捕鱼、打铁烧炭的,他便认定那些活计才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,你总不能拦下他一辈子不让他去做罢。”
林芳冷哼了一声道:“相公倒是有读书做官之志和兴趣,也未见你成就什么来。如今还不是令我们借住在三哥的宅子里。”
这日,林芳手捧一部《神农本草经》吟诵药性。一边是自家记了,一边是给腹中胎儿来听,仍旧同习。
大凡天下药书,多以“本草”为名。是以天下诸药略分植物类、动物类、矿物类三种,其中以植物类的草木之药最多,是有以“草木治病为本”之意,故多以“本草”为名,也合其实。辟如这部《神农本草经》,共载药物365种,植物类药就占了252种之多,动物类药则仅有67种,矿物类药46种。所以中药也称“中草药”,以类占先。
“大黄味苦,寒。主下瘀血,血闭寒热,破……”林芳念到这里,偶觉胎动,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忙止了,手摩腹部爱怜道:“我的儿,这寒凉之药念多了,你也能心感神受吗?恐被这药性凉着了罢。”一遍遂止,转择药性平和的念了。再遇以猛峻的药物,暂不读出声了。实是细微之至。
林芳最喜的还是垂帘,专注腹中胎儿。意守胎位久了,然竟自隐见那胎儿形状,手脚尤辨。初时微惊而醒,以为。待静而复守,其景仍现。窃以为思子心切,成其幻象而已。倒也不以为意,一切任其自然。不喜,不惊,不恐,不恋。如水,物我两忘。久之愈加愉悦……
冯娘对那的行为不解,曾对林芳说道:“医理难识,大人尚不能悟,未出生的胎儿又如何去感受?夫人意愿虽好,怕也是白费了那般心思呢。”
林芳道:“现在是同体连心,母怒儿尚惊,说明母感儿自受。且已成形,当能辨得外部声音了。令他熟悉些医药之语,日后也好对此亲近些的。我只是想亲身经历一番,此胎教之术是否有效。便是孩子日后另有它志,不务医道,我也会令他去的,不会勉强。”
林芳笑道:“人各有志,我仅仅是想先天性的引他一下罢了。能随我愿最好不过,不遂我志,也无奈何。”
杨文这日在铺子里见到了一个人,那就是大舅子林奎,因贩运一批货物远从云南而来,借道来家中探望父母。一行车马及随从十余人,呈些商家的气派。得知家中已招赘杨文为婿,见其一表人才,也自欢喜,当即赠送了迟到的五十两银子的贺仪来。杨文谢过收了。林奎随后出兑了五百两的银子与林南,入在了林记货铺的账目上。原是林奎的生意与林记货铺是一体的,林南在家守其祖业经营,林奎则在外贸易。
仅隔一月,杨文又见到了从山西大同返家的四舅子林祥,现与人做幕僚,是个生性谨慎的人。早知林芳婚事,因有事未能回,这次也是回来探望父母的。见过杨文,得知其父太医杨简之事,颇感惊讶,显是当年也有所耳闻。
林祥倒是过来与林芳小见了一面,话语间对那杨文也不甚满意,显是他这个优秀的妹子未能嫁与官宦人家,自有些遗憾。临走时留下十两银子,权为日后送于外甥的贺礼。在家刚住了半月,有信来召,便自去了。
杨文曾听林芳说起过,那个五舅子林春在他们婚后一个月,派人送来一份厚礼和祝贺的书信。林家的事,杨文不好细问,只是知道这个舅子林春是名带兵的武官,曾戍守浙江,现又不知调任何地去了。还有那个游走江湖的闲云野鹤般带有传奇色彩的三舅子林成,杨文至今未曾听过他的消息,更不要说见上一面了。
且说林芳宅中静养,十月胎足,将要临产之际,林家上下也开始忙碌起来。林东妻子张氏和林南妻子刘氏过来早晚陪伴。林老夫人也派了家中一名老成的丫环过来帮忙。物品备齐,又约好了接产的稳婆。据说在稳婆这一行里头是个极有名气的,早早接了来,安排在附近的客栈内住了,好吃好喝的招待着。那个稳婆自家有个规矩,不先和产妇见面的,只有将要生产时才过来主事。
这日晚间,林芳忽感腹痛,产门见红,生产在即。张氏忙令人传那稳婆过来。一家子女人也开始忙乱起来。
杨文在门外候了,心中掂记林芳安危,急得什么似的。索性跑到一边焚香叩拜天地,祈求妻子平安。
稳婆是事先约好了的,一传便到。这稳婆在民间又称之为接生婆、老娘、姥姥、产婆、坐婆、蓐母等称呼,由那些有接生经验的妇女担任,专司生产事,也自各有各的手段。便是有那般难产的妇人,运气好了遇到个有特殊本事的,往往能转危为安。这件事里头,或是高明的医家也自不济呢。
这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妇人,打扮得却是干净利索,走起来忽忽生风,甚是健朗。后面跟了一名中年妇人,手中提了一包裹,里面当是装有接生的物件。这中年妇人是那稳婆的助手,俗称“抱腰”,就是抱住产妇的腰部,协助稳婆接生。
纪姥姥点头道:“这就好。只要服了开骨散,保她产子不痛。这可是我家传的秘方呢。女人家天生的命,十月怀胎已是不易,可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口,再遭回罪了。”
纪姥姥说话间,在将要进门之际,忽然间生出了一个莫明其妙的举动,若大把年纪竟然跳起,双手搭在了门框上,身子悬空,顺势打了个悠悠。而后松手落地,朗声一笑,嘴中不知念叨了句什么词,而后径直入内室去了。动作甚是矫捷,实不象六旬老妇所为。自将一旁的刘氏和冯娘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之余,张着嘴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。
正等得心急如焚的杨文听到婴儿的哭声,心中自是一松,几欲瘫软在地。此时见那冯娘奔跑出来,惊喜地朝杨文大声喊道:“恭喜老爷!贺喜老爷!夫人生了个俊俏的公子,平安!”
内室里,满面欢笑的张氏将包裹好的婴儿放在了脸色憔悴的林芳身边,兴奋地道:“七妹好福气!生了个俊美的生甥呢!”
林芳望着身边的孩子,已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这是自己的杰作,辛苦的杰作,不负已望,终于送给了自己一个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作品和最为珍贵的礼物。
林芳激动之余,说道:“二嫂,那位纪婆婆好手段,服了她的开骨散,生产时未感到多大的痛呢。不知有何种奇药在里头。一会好好的打赏人家罢。”
张氏道:“也是七妹的运气。这纪婆婆也就在这两年间才名声鹊起,她的开骨散令多少媳妇免去了生产之痛。我当时就没有遇上,生你那侄子时,痛得,险些……”
此时那纪婆婆处置好一切后,到外间屋子洗净了手,正由刘氏陪着喝茶休息。时不时地点头说道:“这孩子生得顺畅!也是当娘的保养和保持得好,胎正不偏,也未令孩子在腹中长胖了去,否则虽是服了开骨散也要下针的。接生过许多的孩子,头一次听到这样响亮的哭声!好啊!长大了必常之人!”
此时林南带了两名伙计抬了些吃食过来,听到消息,兴奋地道:“七妹果然生下个外甥!”随对一名伙计说道:“速去老宅报喜!”